时之溯

为另一个世界送上鲜花和彩虹

不见不念(3)——高银

  银时走了没多久就天黑了,他在树上浅眠一晚。说是一晚,其实也不过三四个小时,其他时候都是以无限冰冷的夜作伴,仰望高悬的寒星。

  

  他要活下去,但是为什么要活下去?

  

  他不想思考,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死,即使忍受无边寒冷,即使忍受刺骨疼痛。

  

  天刚亮他就继续行走,靠着包袱里装的干粮和草药和干粮支撑了两天,伤口却一直拖着没好,断掉的肋骨随着呼吸发出阵阵痛楚,这一路下来他几乎想要将其取出直接扔掉。

  

  更糟糕的是他的悬赏令已经贴遍大街小巷,只怕是人人都知道幕府在找一个叫做白夜叉的逃犯,并且死要见人活要见尸。

  

  银时从路边拦截了一个脚夫,剥了他的蓑衣和斗笠,换上后挑了他的东西,去了港口。

  

  港口现在审查严苛,他等到夜半时分,借由运送货物,在乘人不觉时翻身上船,藏匿于堆积如山的货物中。这艘船大约正是用来运送货物,乘客极少,检查也是不太严格。银时很容易躲闪过他人,顺利地隐蔽到货舱门关上。

  

  飞船在半个小时后开走,货舱里漆黑一片,银时缩着身子躲在拐角,他把短刀紧握在手心,一刻不停地警惕着外面的动态。

  

  稳定后的飞船停止震荡,仓库里堆放整齐的货物也不再摩擦出声,如同在地面上一般稳稳当当。刹那间狭窄的空间里只闻自己的呼吸声,银时意识到这点,顿时放低了呼吸的幅度。

  

  如此安静的环境下,那些被忽略的伤痛争先抢后地刷起存在感,疼痛像是星火燎原,很快占据了他全部的脑神经,每个细胞都在叫着痛,连骨头都在颤抖。

  

  黑暗中找不到可以聚焦注意力的东西,他一只手紧扣木箱一角,力气大的几乎要扳折自己的手指。

  

  只要忍过去就行了。

  

  他如此安慰自己,轻轻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了手背。

  

  ——

  

  【五小时后】

  

  过度劳累的积累和长时间的神经紧绷,一不小心放松下来就是意识不清的状态,而银时深知昏迷过去将会面对什么的样的结果,他逼紧自己提着警惕,伤痛早已麻木,此时正处于浅眠之中。

  

  飞船忽地震荡了一下,改变了方向准备降落。

  

  他立刻清醒,短刀一瞬间被握紧,刀尖向外闪着寒光。赤瞳透彻见底,就像没有睡着过一样。一束晨光从门缝下投射进来,飞尘在光影下洋洋洒洒,

  

  飞船在半空中划出弧度,几番盘旋之后缓缓降落在了港口。

  

  银时捡起自己的斗笠带上,手撑在木箱上使劲想要站起来,然而刚刚一起身大腿就传来一阵剧痛,像是再次被一刀砍上去了一样,瞬间他便跪倒了。

  

  不好……

  

  他右眼皮狂跳,外面嘈杂声渐剧,步履声不断接近。他使尽浑身解数,手臂肌肉纠结在一起,依旧不能让自己再站起来,大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,完全丧失了控制感。

  

  “呲——”

  

  仓库的门被打开,搅乱的气流卷着灰尘让来者不由捂嘴眯眼。

  

  “咳咳咳……因为战争连货物都沾上了死亡的味道了。”

  

  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说道,他五指并拢作扇状上下扑腾,口吻夸张。

  

  “你瞧你这样子,难不成你上过战场?”

  

  旁边一个黑梭梭的男人不甚在意,抬脚遍跨过仓库的大门。

  

  “看过也算吧?”高个子男人依旧扇个不停,却也跟着走进,“和这满是灰尘的仓库一样,看起来和闻起来都让我鼻子喉咙不舒服。”

  

  “得啦,战争已经结束了。”

  

  黑皮肤男人打发道,清点一下货物后便开始招呼其他人来搬运下船。

  

  跟在他后面的高个男人嘟囔道:“知道是这个结果就应该早一点结束的。”他嫌恶地拍拍衣服,自言自语:“这仓库真的有股死亡的味道,比以前还要厉害。”

  

  ——

  

  冰冷的硬块凹凸不平,硌着银时伤痕累累的身体,就像把一块瓷器放在了石堆中。

  

  他稍微侧脸便感到一个尖锐的东西戳中自己的面颊,薄凉一片。木箱里装满了金属,铁锈和其他腥冷的气味刺激着鼻腔和脑神经。

  

  当工人搬动隐藏着他的货物箱时,上下起伏造成的落差如同撞击,密密麻麻敲击在他的骨头上,突兀的痛苦。

  

  粉身碎骨大抵如此。

  

  银时感到喉咙一阵苦涩,一点也不好喝的血液被硬吞进胃,立刻像腐蚀性毒药一般让后者一阵痉挛。

  

  比肉体上折磨更甚的是对未来的迷茫,下一步如何他毫无打算,甚至连降落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他就像漂浮在波浪里的枯叶,除了战战兢兢的等待平息别无他法。

  

  “这个箱子似乎比其他的要重啊。”

  

 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质疑,昏昏噩噩的银时瞬间清醒。

  

  “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,要检查一下吗?”

  

  “听说江户在追捕襄夷逃犯,这批货好像就是从那边来的吧?检查一下比较好。”

  

  银时闻言手指用力,攥紧了身下一块硬物,估计着一击即中两个人并逃走的可能性。

  

  “你说的有道理,到仓库看看吧。”

  

  木箱颤颤巍巍晃动着,清脆的撞击声在耳边无限放大,银时脑子里仅剩的一根弦拉成了发丝,他轻轻抬臂,将手上的东西举到胸前,只要木箱一打开他便突刺。

  

  几分钟后木箱被平稳放置在地,就在银时等待的时候,外面忽地传来一声无比熟悉的声音。

  

  “放在这里吧,接下来我来检查。”

  

  这声落下后很快便得到回应:“是。”

  

  重叠的脚步声远去,银时竖耳倾听,此时箱外除了那个声音外别无他人。

  

  正当他还在怀疑的时候,木箱蓦然被划开,一瞬间投射下的光线像闪光灯,他反射性闭眼,胳膊如同离弦的箭矢,只半秒便将手中的东西掷出。

  

  “蹭——”

  

  金属块碰撞到另一个金属,清脆一声后并未听到闷声入肉,银时自知袭击失败了,却也因此松口气。

  

  一块黑影笼罩下来,他掀开眼皮,对上一只眼睛。

  

  即使是因为背对太阳而产生落差极大的暗,也无法遮掩那眼中明亮的光芒,熟悉的幽绿色,里面涌动着不熟悉的情绪。

  

  来不及思考高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,银时脸上先浮现出一种模糊的难堪,同时心理也隐隐上升起一丝怪异的安心。

  

  高杉静静和他对视片刻,然后用同样平静的声音说了一句:“在这里等着。”

  

  木箱的盖子被再次合上,隔绝了外面令人恐慌的光线。银时垂下的手在箱子里摸索了一会,重新将另一块金属握入手心,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浊气。

  

  木箱做工并不是那么精细,断断续续的空隙在阳光下无所遁形,然而封闭的盒子里并没有因此明亮,细小的光斑刻在他的肩膀上,银时小心地侧身,避开了去。

  

  ——

  

  他小心地划桨割开水面,波纹细腻地扩散,搅碎了自己的影子。水是深绿色的,不见其底。这幽绿偶见亮芒,大多时候都像是石油一般粘稠的黑,眺望去,难以望之边岸。

  

  明明是湖,却让他觉得像海。前后愁雾密布,在湖面上拉扯着丝丝缕缕的水汽,好像有巨兽将从水中冲出。

  

  左右都是无限远。

  

  他觉得自己难逃这湖的范围了。

  

  绝望的情绪如此出现,与此相反的是他手上加快划动的频率,可是几下之后却停了下来。

  

  没有感到水的阻力。

  

  桨变得沉甸甸的,在往下一坠的同时他将之举起——

  

  这不是什么桨,这是一把刀。

  

  漆黑的刀身吃掉了湖面的反光,邪恶的锋利感。他蹙眉,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感。

  

  果然湿凉的感觉没一会就从脚下传来,他视线向下,看到小木船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,此时正在漏水。

  

  他慌忙拿手去堵,木船底却在被他碰到的一瞬间溃散,碎的彻底的木板如屑,被忽然激烈涌动的湖水冲远,像是烧完了的纸张,灰烬消散在空气中。

  

  身体就这样落入湖水,那水底是更加意想不到的暗潮汹涌,黑暗来的像怪兽的血盆大口,在一瞬间将他吞噬。

  

  银时感觉到身体在晃动——有人抱着他在跑。

  

  他隐约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,却又带着些侥幸放弃抵抗,任凭自己昏沉。

  

  要是高杉的话,应该没问题的吧……

  

 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床上,稍微一抬眼就能看到不远处的高杉,他正背对着自己在做些什么。

  

  等那个挺拔的背影转过身,银时看到了和百日不同的——没有伪装的脸,而那张脸却上却缠了绷带——连带着左眼。

  

  高杉站在几步之外,看到他脸上不算复杂的情绪——银时不是难懂的人——此时的表情估计是他能做出来的,最复杂的一种了。

  

  之前的难堪和尴尬就像潮水一般迅速退去,对方脸上犹豫、困惑、还有明显不过的,略带惊喜的担忧。

  

  高杉想皱眉,却提不起劲。他手上拿着草草浸湿的毛巾,向着床上的银时走进,抬起的手忽的变得冷硬,湿答答的毛巾就这样落在他的面前。

  

  “擦一擦。”

  

  银时沉默看着毛巾下水渍蔓延,想要捡起却感觉到手心硌着什么,没能回忆起来,他摊开后才注意到,自己还紧紧攥着那个金属硬块。

  

  他盯着手上的东西看了几秒,不再管那个毛巾,而是轻声问到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
  

  “你不需要知道。”高杉看着他这像是抵抗什么一样的反应,陈述的语气自然带着命令感,这是他一贯的口吻。

  

  银时沉默,一时想不到其他问题,又不太愿意看他那张脸,矛盾之下干脆放弃思考,盯着毛巾发呆。

  

  高杉看他久久不动作的样子终于提起聚不拢的眉毛,扯过毛巾,用命令的口吻道:“躺下。”

  

  银时不动,高杉推了一把,这才把木头人一样的他放平,期间两人都没有再对视。被子被掀开,首先刺入高杉眼里的是大腿上渗血的伤口,上面的绷带都糊成了赭石色,不用解开都知道底下是什么惨状。

  

  高杉停顿了一秒,伸手解开了绷带。

  

  他的动作很快,和腐肉连在一起的纱布剥离是发出撕裂的声音,银时脸上早已麻木,只有肌肉还反射性地抽搐着。

  

  伤口完全展露,那可怖的样子无保留的暴露在空气中,高杉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,他不知道自己停顿了多久,才能让自己平静地说话。

  

  “截掉吧,你这支腿。”

  

  什么?

  

  银时微微张大双眼,带着恐惧的疑惑看着高杉,对方大半张脸都湮没在了黑暗中,却还能分辨出他依旧盯着自己的腿。

  

  “咚!”

  

  站在床边的高杉忽的暴起,手肘卡在银时的脖子上狠狠按下去,后者的脑袋撞在了床板上,头晕目眩还没到,窒息的感觉先一步封闭了感官。

  

  “我说你的腿,它和路边死了七八天的野狗看起来没什么差别。”高杉近乎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说道,“不截了它,你就等死吧。”

  

  银时好像没有听到,眉头一点点皱成了山峦,睫毛颤抖得像浮絮。他的眼角通红,皮肤斑斑驳驳,嘴唇干裂得如同剥落的木干。

  

  高杉放松了手肘,看着他喘了会气,半响投过来的视线已经是平时的他了。

  

  那红得发焦的双眼对上自己,冷淡又坚定地答到:“我不截。”

  

  意料之中的答案。

  

  高杉与他对峙,数秒后起身:“在这里别动。我去找个医生来。”

  

  他的语气不像妥协,像是同意。

  

  银时敛下眼皮,大概是明白了,高杉看的一阵暴躁,甩了毛巾便离开了。木门发出不小的撞击声,摇摇欲坠得咯吱,过一会才平静下来。

  

  银时等了一会,忍不住看向那木门,屋子里却是只剩下他了,他也这才注意到现在有多安静。

  

  窗外传来雨声,他扭头看过去,厚重的布帘挡得严实,潮湿的气息却止不住逸出。银时看到挂在盆边露出半截的毛巾,上面染了一块黑红,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是什么样子。

  

  他又倒了下去,闭上眼睛。

  

  ——

  

  高杉很快就回来了,后面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,手上提着盒子,大概就是医生了。

  

  银时睡得迷糊,这开门和脚步声也没有惊动他,高杉走近,看到那通红的脸色想伸手摸一下他额头,却只在拂过额前碎发便收回了手指,对着掏东西的医生说道:“他的腿受了伤,请务必治好。”

  

  医生点点头,转身看到那腿时吓了一大跳,有点不敢相信得看向了高杉,回应他的是两道冰冷的视线。医生心里一惊,只得重新掏出刀子,犹豫说道:“我试试。”说罢又掏出绳子交给高杉,补充道:“你把他绑起来,别让他乱动。”

  

  高杉点头,取过绳子,隔着被子将银时捆在了床上,他栓得仔细,即使是银时也挣脱不开。这期间银时只是微微睁眼,并没有任何反抗动作,这让高杉感到有些不妙。

  

  医挑了灯,生烧了刀子,对着银时的腿开始动作。高杉后退几步靠在桌子边缘,看着那刀深深浅浅起伏,看着深红色的血液模糊不清下滴,看着银时像搁浅的鱼一样剧烈颤抖着。

  

  窗外的雨声湮没了他所有的感官,那昏暗的血液在他的大脑里肆意流动。高杉漠然。

  

  不知过了多久,医生终于完成了手术,收了刀掏出纸一边写什么一边不回头的叮嘱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,写好后将纸递给高杉。

  

  “你的手……”医生忽然注意到什么,有些古怪地看向他,“要处理一下吗?”

  

  高杉这才看到自己的手心被指甲戳烂了,四个深深的凹口正往外流血。

  

  “不必。”他迅速抽过对方手上的纸条,敛入自己的怀中,垂下的羽织遮挡住了双手,“我送医生出去吧。”

  

  说完从角落取了斗笠拉开门,外面的雨势比来时更大,暴雨撞击在地面轰隆隆不断,两个人的身影很快进入雨中,没一会消失在了黑暗里。

  

  ——

  


没有修改就发了……文力不足的我…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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